池震说咱们陆队长的眼泪可真值钱
一沓全新中国人民银行发行大红限量版毛爷爷都换不来那种。
池震当时说的调侃,眉眼带笑。
陆离说去你妈的。
凛冬,桦城的夜晚澄明得肆无忌惮,干净过了头也就吓跑了仅有的那一片水濛濛柔软云雾,它冷的结了冰,又被风磋磨成清凌凌碎钻,顺着牛顿定理抛下去,泼了满城的白。
陆离摩挲着都快起了包浆的小酒壶,对面站着池震,他俩抬头一望,都顺着漆黑瞳孔望进对方心里去,一时间没人说话。
直到陆离开口。
他说:“这酒壶是我的了。”
“——哎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呢?”
对面的池震眼里有可疑水光闪动,他扬起眉毛,眼神也跟着装模作样地抬起来,一咧嘴:
“人民警察爱人民,这样吧,我也不坑你,你出两千块钱这酒壶就归你了。”
陆离也笑了,说:
“我给你烧的都快几个亿了,还嫌不够啊?”
然后他醒了。
床头还剩半杯水,他一饮而尽,把苦涩药片倒进嘴里干嚼。
陆离推开那扇结满风雪的窗,再望出去,外面已是第二年的春。
红窗花和烫金对联还没来得及摘下,熨帖的日光将它们吻来吻去,于是羞赧红色也渐渐褪淡,温和起来,在玻璃上隐隐有些透明。
一诺扎着他给编的小麻花辫儿,坐在一旁安静剥橘子,橘皮水分充盈,撕开一瞬间空气中弥漫细小雾粒,清甜苦香搅动室内,他嘴里被塞进去一瓣果肉。
陆离从舌尖至心口生出汩汩柔软,他伸手揉揉一诺头顶,眼角似弯似垂,没来由的温和。
“一诺真懂事。”
半小女孩子眼里闪过一丝雀跃,却又很快滑落不见,她温热双手轻轻握住陆离指节,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头望他:
“爸爸,今天咱们该去看池震叔叔和池奶奶了。”
她用眼神示意桌上日历,上面深深浅浅打着大小不一的勾:
“春分要过去十五天了。”
今日清明。
池母于一年前过世,池震也走了快两年,陆离料理了他们的身后事,又安排在同一个墓园。只不过母子俩一个在东头,一个在西边——并不是陆离有心如此,只是年复一年,去向另一个世界的人太多,相邻的空位不好找。
一诺抱着一大束色彩斑斓的花,几乎要埋过她整个人:“爸爸买这个吧!”她又转头用手指旁边那束白色马蹄莲,“那个给池奶奶。”
陆离看着她小大人似的模样哭笑不得:“马蹄莲可以,怎么非要怀里这个?”
“池震叔叔喜欢,”小姑娘斩钉截铁,忽然就带出她母亲性格中那点倔强:“我前两天看到你整理池震叔叔的衣服了,都花花绿绿的。”
陆离眉心蓦地一抽,带起积压已久的苦涩,沉默良久,他终于温柔垂下眼睫,盖住那点不易察觉的红,说好。
于是那天池震的墓睥睨全场,无比骚包。
回家时母亲早已做好饭,一老一大一小安静吞咽食物,几米外液晶电视扯开嗓子高唱,尽职尽责为这个家制造喧哗生气,睡觉前一诺倒了两杯牛奶,自己喝出一圈白胡子,又紧盯着陆离也成了白胡子老头儿,这才安心去睡觉。
陆离嘴角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搁下,他依然保持在沙发上的坐姿,直到时针指向十点半,手机闹铃响起一诺声音:
“爸爸睡觉!爸爸睡觉!”
他于是笑着摇摇头,起身去把自己埋进被子。
窗帘扼死月光,一室静默。
“妈今天又做了油焖大虾,”他突然开口,望着天花板的眼神不知穿透向何方:“说是换了新方法,比从前的味道更好。”
“我和一诺前几天去看了文萱,她在狱里状态很好,等她出狱一诺刚好高三毕业,她俩一定都高兴。”
“最近老局长退了,局里有意向让我当局长,我没什么意见,其实有时也觉得当局长挺不错的,不用去一线,每天看看文书,安全。”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开始怕死了,”他喉头突然哽住,嗓音有一瞬的抖:“我才知道人死了,留下活着的才最难过,我妈,文萱,一诺不能没有我。”
“我不敢走。”
“池震你他妈怎么就敢呢?”
“你怎么就敢呢?”
他似乎透过天花板望见了从前的影影绰绰,又什么都没望见。
“你也就废物的天天跑到梦里来找骂,池震。”他双肩颤抖胸膛震动,像是要笑,眼底却通红一片。
“我他妈病要好了,池震。”
“我不疯了,也快看不见你了。”
“但我梦里永远给你留着地方,你爱来就来。”
“不来就等我将来到地底下揍你吧。”
半只手臂撑起身子,他侧头,床头白色药瓶安静伫立,里面还剩最后一日的量。
陆离皱着眉拧开,粗鲁倒进嘴里,借着床头半杯温水咽了。
他合眼,眼泪从眼皮底下溢出来,潮湿的热,他在心里说池震你可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我怎么就不是个东西了,陆副局?”
“再说您可千万别为我哭,我可掏不起这钱,而且还挺难看的。”
眼前的人一如既往的贱嗖嗖,陆离看着熟悉的花衬衫,忽然就笑了。
他知道自己睡着了。
人鬼情未了小剧场:
晴天无雨,陆离打一把巨型黑伞。
伞下一人一鬼。
陆离神情紧张:“被太阳照到会对你有伤害吗?”
“会啊,当然会。”池震一脸凝重。
“什么伤害?”
池震神秘道:
“——会被晒黑。”
陆离:“......”
陆离:“池震你他妈有病啊!!!”
评论(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