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蘸水

天下咸鱼入吾彀中矣

【考彪考】《野有春麦》


  崇应彪偷救伯邑考if线,5400+,一发完。


  冷眼旁观是件最容易的事。崇应彪想,但在姬发这个挑大粪的西岐农夫,和他那无时无刻端着像个圣人的缺心眼哥哥眼里,仿佛这四个字落在他们身上,就成了沉重如青铜巨鼎的天大罪孽,无需斧钺加身,轻而易举就能压出他们一口腥热的鲜血或者涔涔的眼泪。

  嘁,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不耐烦的鄙夷,崇应彪呸地吐掉嘴里叼着的那根,已经被唾液濡湿得口感有些恶心的草棍,起身返回自己的营帐——那里面藏着一个天大的麻烦,一个和他本性相悖的天大麻烦。

  他从天牢里把伯邑考偷了回来。

  这个既定事实让他非常烦躁。

  伯邑考在等他吃饭,或者说,等他按时送来当日的饮食。鉴于此时伯邑考明面上的身份已然变成被状若疯癫的老父抱在怀里的几张肉饼,为了掩人耳目,免得叫手底下人议论他怎么突然食量增大,从而发现他藏了个人——他在这方面很难自欺欺人,不像姬发和姜文焕他们,手底下都是一群像雌鹿一样睁着一双愚蠢濡湿黑眼睛的,盲从又忠心的蠢货。他自认不屑作那种虚情假意笼络人心的伪饰,所以对手下随他而来的那些质子仆从,无非只用两种手段:威逼,或者利诱。

  可惜的是,这也使得没人能在,没人敢在知道他欺瞒大王的前提下,还愿意冒着杀头的风险替他遮掩。所以,非常自然地,他这几天差不多没正经吃过一顿饱饭,比如此时此刻,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

  “给你!”愤愤地掀开毡帘,一路上他拎着的仿佛不是食盒而是谁滴着血的人头一样,凶神恶煞地搡开所有出现在他必经路线上的人——包括失魂落魄的姬发。姬发的心思全然不在这里,居然意外地没搭理他。崇应彪三绕四绕过那扇做工粗糙、被他临时搬来的屏风,“咚”地一声把食盒砸在桌子上。然后看见那人的眼睫颤了颤,接着仰起头,给了他一个很温和的笑,瞳仁黑润润的,像一头愚蠢的——算了,也没那么愚蠢的雌鹿。

  他罕见地沉默一瞬,肚子和心脏却又不合时宜地叫起来。

  你不用这么管我的,北伯侯。伯邑考平和地望着他,语气温柔,仿佛在劝哄幼弟似的对他说,我已经把性命允诺给了大王,现在活着,无论对你,还是对我父亲都是一种风险。

这话他每天都要说一遍,但每一次都被崇应彪粗暴地拒绝。“别那么多废话,”崇应彪瞪着眼睛,听见自己恶声恶气地说:“你现在不是西岐的世子,只是我的俘虏而已,我救了你,你的命就是我的,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哎?”

  被迫吞回去的尾音险些呛得他咳嗽起来。原是伯邑考见他不肯听,已经自顾自吃起来了,崇应彪气恼地发现自己还没来得及把这通威风逞完就泄了气,只好愤愤又羞愧地也扯了个羊腿吃起来。伯邑考用饭的姿势很端庄,动作优雅,和自己这个满嘴流油的蛮子截然相反。

  还挺好看的,他忽然想。

  多谢,我吃完了,伯邑考轻轻地说。

  “就这么两口就饱了,你们西岐的蠢货是吃饭还是喂兔子啊?鹿台的鹿都能比你多吃几口,你是嫌老子给你带的饭难吃吗?”死死盯着伯邑考的脸,崇应彪居然在按捺着怒气,虽然这对他来说很难——他骂道。

  “为了掩人耳目,饭菜都是一人份的,你救了我,我很感激,所以更不想让你饿着肚子去当值——”

  “我哪有!我早在外面吃过了!”

  嗯,你没有。好似预料到了他会恼羞成怒,伯邑考安抚地对他微笑,但还是以一种不容抗拒和推脱的、哄人的语气,那种恶心的,似乎只对着他那个讨人嫌的亲弟弟姬发的,好真挚、好亲切、好温柔的语气对他说:但我真的吃不下了,你吃掉这些好不好?不要浪费粮食——

  “我还偏就浪费了,用得着你这个自己跑到朝歌来送死的蠢货来管......”蓦地捕捉到对方眼里闪过的一丝难过神色,崇应彪哽住,讪讪地猜想到自己大概是说错了话,心里难受得厉害,像是莫名有奇怪的感受在翻涌,他于是低下头咬牙切齿地咀嚼,磨牙的声音像是要把碗里所有看不顺眼的西岐麦种食肉寝皮。

  洗漱后惯常是和这个他看不顺眼的西岐世子抵足而眠,即使伯邑考再三推拒,说自己可以睡在地上,但崇应彪还是凶神恶煞地坚持让他上来被自己抱着睡——隔着一层薄薄的寝衣,温热地几乎能贴着肌肤感受到对方心跳的震动。

  还热着,是活着的,我救了他。崇应彪沉默地把人又搂紧了一点,伯邑考叹了口气,对此似乎有些异议,但还是顺从地接纳了这种行为。

  或许他觉得我可怜。崇应彪恨恨地想,眼泪又流下来。他抽了抽鼻子,怀里安静的人却忽然挣动起来,像是要逃离他的怀抱。

  不准走!他哽咽着压低嗓子警告,却忽然动弹不得——温暖的指腹忽然轻轻抹掉他那一点泪痕。原来伯邑考转了过来,温顺又坚定的呼吸打在他面颊上,那双温和多情的眼睛看着他,伯邑考又叹了一口气。跟我回西岐好吗,他说。

  他说,崇应彪,你是个好孩子,不该这样的。

  我早就不是孩子了!月光透过毡帐的缝隙漏了一缕进来,伯邑考那张圣洁得令人生厌的面孔于是被他看得清楚极了:原来他真的在被人可怜着。

  嗯,你不是。又是从善如流的应答,伯邑考蘸着一点月光的温热指尖还停留在他脸上,神情好沉静,像是母亲,兄长,又或者是他不配得到的所有原谅:苏全孝的、父亲的、他自己的、和很多人沾在剑刃上的腥臭血痕——没有孩子会杀这么多人,没有儿子会杀自己的父亲。他于是把头埋进伯邑考的怀里,绝望地,浑身抽搐地哭起来。天还有很久才会亮,他想。

  

  西岐的麦浪轻轻地拂过他的脊背。



  殷寿此刻正端坐在他的毡帐里,不是殷郊。

  大、大王!刻入骨髓的恐惧紧紧攫住了他的喉咙,大脑还来不及反应,膝盖已经砰的一声磕在地上。殷郊几日前已然因为谋反大罪被关进暗无天日的地牢,他痛苦的沾满血泪的面孔还历历在目。崇应彪匍匐在地冷汗涔涔,极力让自己颤抖的声音平稳下来:您,您怎么突然到此,是儿子做错什么了吗?

  殷寿对他的疑问不置可否。冷汗顺着鼻尖滴到地上,直到积成了一畦泛着亮光的小小水洼,他才终于听见殷寿慢悠悠地嗤笑一声,饶有兴趣地向他发问:伯邑考呢?

  嗡——似乎一瞬间听见自己尖锐的耳鸣,因极度恐惧而思考困难,他甚至浑身发抖不敢抬头和殷寿对视,他是怎么知道伯邑考被自己藏起来的,他明明每天都在和那个妖狐变的女人厮混,不对,那个妖狐手眼通天,朝歌城的一切风吹草动自然逃不过大王的眼睛,那怎么办,伯邑考怎么办,大王一定会杀了他的,把他千刀万剐——

  求大王法外开恩!头砰砰地磕在地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额头流了下来,血红的颜色糊住他的眼睛,他却在余光里忽然看见有熟悉的暖黄色衣角出现,雪白的脚腕上青紫遍布,叮当乱响——那是纣王折辱人的爱物,一副精雕细琢的,沉重的青铜锁链。完了。他绝望地想,伯邑考这个蠢货是绝对不肯逃跑的,说不定还要把所有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说是他自己逃走躲在这里,和北伯侯绝无相干。怎么会绝不相干!他几乎要血红着眼大喊大叫起来,他也确实在这一刻崩溃地喊了起来:你个蠢货!西岐农夫!你为什么不自己跑了!谁用得着你这个白痴、你这个假圣人替我求情!

  ......

  “崇应彪,崇应彪?”

  好像有什么温热的、有力的触感牢牢攥住他胡乱挥打的手,他整个人快要被冷汗浸透,一睁眼就看见伯邑考这个蠢货一脸担忧又关怀地看着他,神情温润如同新月:“你做噩梦了吗。”

  仿佛劫后余生地吐出一口气,余惊未消,崇应彪心脏突突直跳,嗓子里火烧似的又干又涩,却还偏要嘴硬:“没、没有。”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不知道在逃避什么似的慌乱挥开伯邑考给他端水的手,匆匆披上衣服逃出了毡帐——至少此刻他还不明白自己在躲什么。

  天还没完全亮,军营里一片寂静,目视所及的尽头,那座准备用作献祭大王的祭天台黑压压耸立,让人喘不过气来。其他营帐内间或传来一两声轻微的,已经很难被耳朵捕捉到的鼾声,也许那是来自姬发的,但姬发现在应该还在地牢里苦巴巴陪着废太子殷郊那个蠢货......蠢货!西岐人都是蠢货!他咬牙切齿地抹了一把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来的,心里又酸又涩地想道:必须把这个麻烦的家伙尽快送走。

  对,尽快送走。

  想起这几天晚上几乎算得上温情脉脉的陪伴,崇应彪害怕再这样放纵自己沉溺其中,以后万一没有伯邑考的耐心安抚,自己可能再也无法安睡。他害怕噩梦缠身,但更害怕每天醒来都被迫想起自己怀里抱着的、睡颜安静平和的人可能随时会消失,被大王带走,炮烙剜眼,成为西岐自愿献上的人牲,一个残破的、无生命的躯体。

  他不敢去设想这种可能性。

  头好痛。恐惧和轻蔑是崇应彪身上最常出现的情绪,也许偶尔还有愤怒,但没那么频繁。但一般情况下,前两种情绪可以自由切换——当一个人不能让他恐惧,他就轻蔑;当一个人不可被他轻蔑,他就恐惧。

  但现在,在这个蒙蒙亮的,充满草木和春麦气味的清晨,一种对他来说新奇到可怖的情绪出现在他身上:患得患失。

  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隐隐作痛的新生,或许他的前路会有一些不曾想过的选择。可两条不受控制的腿已经在催着他回到毡帐了,伯邑考总会抛洒一些不必要的怜悯情绪,恐怕现在正在为自己叹气,他有些别扭地想。

  一只飞鸟掠过他的头顶。

  

  当值总是枯燥而疲惫的,唯一能让崇应彪稍微感兴趣的恐怕只有大王下令让姬发去取西伯侯的性命,和殷郊明日被处斩的消息:而这让他在快意的同时感到愤愤不平:凭什么姬发若能杀了生父,大王就愿意让他取而代之殷郊的太子位,而明明更勇猛善战的自己做了同样的事却只能做一个背地里让人唾弃的北伯侯——这种情绪让他在此刻强硬地送走伯邑考时显得尤为狂躁,即使入夜前他还自暴自弃地把面孔埋进对方的颈窝里,然后不出所料地获得了一个暖的、清甜的、春麦气味的拥抱。

  “你怎么知道雪龙驹在哪?”伯邑考的瞳仁在月色下温润又清澈,像一溪粼粼流动的水,他温和地问:“你去找了姬发,对吗?”

  “找了又怎么样,我没说你的事。”崇应彪嗤一声笑了,偏过头给他看右脸上那一大块淤青:“我和他打架,我赢了,抢了一匹过来。”他转过来,盯着伯邑考言简意赅地说,看着对面的人似乎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他又窘又恼,恶狠狠地又补了一句:“你管他做什么,大王允诺他杀了西伯侯之后立他为太子,谁知道到时他还拿不拿你当亲哥哥!”

  姬发不会的。伯邑考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好孩子,你真的不肯和我回西岐吗?

  “我可是堂堂北伯侯!手底下一呼百应,谁会和你一起回那个大粪味儿的鬼地方种麦子!”把马鞭狠狠塞进伯邑考手里,那人身上还系着他戾气深重的虎纹披风,却还是在月色下柔和清澈得像个圣人。好美。他一时恍神,只听见那个人对他温声道:崇应彪,我不便多留在这里连累你......你若是想来,西岐随时愿意迎接北地的客人。

  ......

  等他回过神来时,只能看见月色下疾驰而去的一个模糊背影。

  再过三个时辰,天将明。

  他将迎接他的命运了。


  呵。他冷笑一声。这是什么好日子,刽子手和杀人犯欢聚一堂。血污的浊气和烈酒的香气让他精神亢奋头脑发昏,那个西岐的蠢鹿还说自己的弟弟不会弑父,那姬发现在手里提着的、还滴着血的东西是什么?他就知道,没有人会不爱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谁都不能抗拒!

  把酒液淋在殷郊的鬼侯剑上,他随手扯了片衣角仔细擦拭——这柄削铁如泥的宝剑现在是他崇应彪的了,而剑的原主人正目眦欲裂地看着姬发一步步踏在台阶上的血印嘶吼:殷寿!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直到骤然发难的姬发把剑架在大王脖颈上的时候,他才忽然清醒过来:大王叫他杀了殷郊。

  对,杀了殷郊,砍了他的头。崇应彪的动作永远比他的脑子要快,两步蹿上刑台,鼓膜闷闷地痛,他举起鬼侯剑,双眼猩红,似乎在这一瞬又变回大殿内那个刚杀了父亲,颤抖着跪拜殷寿的,卑劣的、为人不齿的、唯命是从的北伯侯:听大王的话,有赏,违抗王命,会死。到死他都忘不了这两句话,这是他的生存法则,一向都是,一向都对。

  对,是这样的。不愿再犹豫,他举起鬼侯剑,远处姬发惊惶的声音也不能阻拦他的动作,砍,只要砍下去,只要砍下去,姬发已经完了,他就是大王最忠心的、最勇敢的儿子、他就可以成为这个国家的太子——

  “——崇应彪!!!!”

  一声怒气的暴喝惊雷般炸在他耳侧,他顺着声音慌忙看去,那个最熟悉不过的,骑着雪龙驹的身影正隔着千万人的目光牢牢抓住他脆弱的心脏。崇应彪!那人看他怔愣在原地又含着薄怒喊了一声:你给我滚下来!

  他居然会生气啊。崇应彪呼吸一窒,混乱地想到,余光里看见曾来送封神榜的那几个熟悉身影,加上伯邑考出现在殷寿面前,大王现在一定知道了自己干的事情——他心一横,反手砍断了殷郊身上的锁链,一个纵跳下去,被瞪着他的伯邑考一把拽到了马鞍上。

  “现在不走,你就是北崇献祭给大商的最后一个人牲。”伯邑考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一夹马腹,雪龙驹就熟练地朝着混乱一片的城门疾驰——身后似乎还传来了“大王已死”的叫喊声。

  你们不仅是卑贱的西岐农夫,还是叛臣贼子。他恨恨唾骂了几句,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你不去救你弟弟吗?”

  姜子牙找到了我。伯邑考叹气,简洁地回答他:有神仙相助,姬发和殷郊他们不会有事的。事情已经败露,现在你只好和我回西岐了,抱歉。

  “......”崇应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保持沉默。

  饿了吧。他死死搂着伯邑考的腰,忽然听见这个人轻轻地问他:左边行囊里有麦饼,你饿了的话可以吃。说完又有点歉疚地笑笑,你那几天总是吃不饱,我有些担心......

  担心个屁。他胡乱抓过行囊,随便掏了点什么嚼在嘴里。甜的,西岐的麦饼香气。


  他被一粒麦种噎得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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